夜里的风已替换了白日的热,在它一遍一遍的吹拂下,福州城内扬起的喧嚣渐渐地平息,官府的衙役一遍遍的巡逻着公主府外的街巷,有穿着皂衣的公人们查看了经历打斗的地方,确认损失,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说着今日的骚乱。而由于气氛的肃杀,在更远处的城市街头,偶尔也有小小的骚乱与波澜泛起,犹如突然爆开的火花,显示着这偌大城市间运行不畅的端倪。
疲惫的皇帝坐在马车里,逐渐地回去皇宫,他想要休息,但脑海之中也有着残留的兴奋与不安,许多年前那位小婵姑娘的孩子此刻正在城市当中,给他带来了往昔的记忆与某个巨大身影的讯息,而此时的他正驾驶小小的舢板穿行于滔天的巨浪之中,他不知道许多年后自己要如何交待这一段旅程。
公主府的后方,小小的周福央正摇摆着双手跟坐在躺椅上的姑姑说着话,她稚嫩地比划着手势,拿着板板糖,“啊呜”张开嘴要往里头塞,但当然那小小的嘴巴做不到这样的事情,笨笨的小姑娘与椅子上的姑姑都笑了起来,不久之后,周佩揉着额头,开始耐心地教导对方女孩子不该做这种事情、会将嘴巴变大便不好看了的道理。而赵小松走进来,在她的耳边轻声告诉她某个混世魔王已经安置妥当的消息。
吞云行走在城池的昏暗中,感受着身体里内息的浑厚与圆融,回味着方才那面对千百追兵的一战。偶尔打一场这样的硬仗,也能够让他感觉到血液的沸腾,以及自己武艺的强大——在周侗去后,江湖上各方老人散落的此刻,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当然在以前,他并不在乎也从不推崇这样的硬拼,但这一晚,自己的英姿想必已经烙印进了那淫贼少年的心中。
不久之后,他便要回到九仙山,轻描淡写地说起这趟与对方碰面的过程。他并不需要向对方陈述自己的强大,只要看到今晚公主府周围杀戮动静的人,便都会明白这一切。至于与那淫贼少年该如何互信和接洽,这是陈霜燃那小姑娘的事了,吞云明白,在得知那少年有可能三番四次杀入公主府还未死的事情后,这水性杨花的小疯婆子,便已经动了心。
这疯婆子并非良配,在那看起来还过得去的皮囊之下,早已是烂到骨子里的一滩臭水,比混迹青楼多年的妓女都不如。吞云这种一辈子喜欢玩女人的高手,对她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来。他知道这女人对少年感兴趣多半也带着某种变态扭曲的心理,倘若真上了钩,大概会像那傻乎乎的曹金龙一样可怜,但没有关系,男人受到女人的伤害之后才能成长,有自己的看顾,大可在此之后再让那少年看见世道的真实,顺便还能教给他一些人生的道理。
——这些道理很宝贵,一辈子也只有那么一两次,将人伤得痛入骨髓也让人成长,晚懂不如早懂。
尘世如潮人如海,他已经老了,便也开始羡慕未经雕琢的孩子。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这方面,宁忌早就脏了。
夜里的熏风徐来,渐渐地将街面上的行人吹得稀薄,再渐渐地吹过子时,城市里响起宵禁的钟,在短暂的安宁与休憩之后,一些地方,又渐渐地苏醒过来。
凌晨。
李频已经醒了,而与他同睡的罗守薇几乎也是同一时刻起来,她伺候着他穿上衣服,随后让丫鬟端了洗脸水进来。
“……今日是大事。”
“知道。”罗守薇给他扣着扣子。
李频伸手,握了握对方的手背:“可能会打起来。”
“嗯。”借着系腰带的动作,罗守薇抱了抱他,随后转身给他拧洗脸巾。
这是两人已经熟悉的相处方式,清净中有着暧昧的默契与温暖。罗守薇是正一道的女道士,她心中有着父兄的仇恨,也仰慕李频的才学,但同时也有着自己的性格,与李频的相处之中,两人偶尔会产生矛盾与争吵,罗守薇爱生闷气,李频却是不哄人的,这常常令得两人之间发生冷战。
而事实上,多年以前的李频其实是个颇为圆融的性子,在江宁时,他能交好宁毅,也能交好其他各种形状心性的文人才子。然而守太原之后,家与国的重量渐渐地改变了他的一些心性,许多细枝末节的、可以被称作文人儒雅的小风范被他刻意地放下了,尤其是在小苍河与宁毅决裂之后,许多的压力其实都在黑暗里煎熬着他,没有多少人明白,有时候将视线专注于身边和家庭时,会让他产生巨大的罪恶感。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呢?
这样的心性是好是坏,外人无法置评,事实上,对于李频的性格,罗守薇或许是明白的,她偶尔生气、两人偶尔分开,但总会有某些由头让他们又“不得已”地碰在一起。如同这次守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一样,罗守薇并未多说也就过来了,二人常常睡在一起,偶尔也有颇为亲密的行为,许多时候,罗守薇也帮忙李频看顾他重病的原配妻子,执妾室礼,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两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由朝廷安排的侍卫也已经在院子里集合,不久之后,马车离开书院,朝已经开始工作的报馆方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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