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青云如游丝,冷月似弯刃。
冷塌上的林间神情恍惚,迷离地望着周遭一切。
他睡的床塌实则是一条大通铺,除他以外躺满了人,鼾声如雷,汗臭熏天。
简易的木桌上的油灯被风吹得方向凌乱,飘忽不停。
“都什么年代了还点油灯?”
林间心中一阵惊慌,顿时才明白过来,他穿越了。
跟着,纷繁且零散的记忆萦绕在他脑海里。
这里是大正朝,乾德四十八年。
朝廷昏庸腐败,民间饿殍遍野,枯骨横陈街路。致使反贼四起,逼得老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大正朝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林间的原身却偏偏出生在一个兵荒马乱的穷苦人家。
原身也叫林间,距京城不远的蓟县人。
时逢乱世英雄起四方的年代,多少草寇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劫掠百姓,商贾?官府见状非但不安抚百姓,反而横征暴敛,见人衣不遮体还扒掉人一层皮。
原主父母带着他乞讨入京后就饿死了,十六岁的原主被逼无奈跟朝廷镇邪司签了三年的卖身契做了熔魂匠人,才换来五两银子安葬了爹妈。
有人说五两银子换三年卖身契不亏啊!但那是指普通行业,熔魂匠能熬过两年不死的都屈指可数。
战火纷飞的年月,杀人可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某地有人造反,朝廷解决的办法就一个字——杀;某人触犯王法——杀;商人,农民不交税——杀;有人妄议朝廷治政——杀。
杀,杀,杀,杀……
大正朝在不停的杀戮中为自己治下的江山聚累了挥之不散的阴煞之气,致使许多阴魂死去之后分不清楚阴所阳地反而滞留在阳世。
众所周知,鬼魂留于人间往往会追觅跟自己生前有关联的东西,例如自己的鲜血。
恶鬼往往会徘徊在那些沾染了他们鲜血的武器上,久而久之随着煞气的积累,使用该武器的人便等同于被阴鬼缠身。
一把利器所杀的人何止千百?通常人被一只鬼纠缠就已经生不如死了,成百上千的凶魂厉鬼齐聚不将人吞噬也铁定招来大凶之灾。
朝廷自然不希望看到为自己卖命的鹰犬日渐减少,于是成立了镇邪司召集体质特异的人做熔魂匠。
这里说的体质特异是指八字硬,不受刑克,最好父母亲戚都死绝了的人,恰好原身都吻合。
但即便如此,熔魂匠在熔魂的过程中也少不了沾染到鬼气祟煞,极容易暴毙,是不折不扣的高危职业。
相比于那些杀人鹰犬,熔魂匠不过只是临时工,朝廷才不会给他们提供防范措施,能活多久全靠运气。
林间还没见过一个能活着走出镇邪司的熔魂匠。
外面传来了冰冷的敲锣声,紧跟着是一句毫无感情的命令:“时辰到了,都起来干活。”
床上的熔魂匠听了这话都机械地起身,穿衣,下床,穿鞋,而后行尸似的鱼贯走出房间。
林间也夹杂在其中。
他发现没一个人说话,仿佛都是毫无思想的游魂。同时还瞥见到床上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
敲锣人走了,门口只剩下镇邪司的胥吏和几个士兵。
胥吏姓张,人称张都监。
镇邪司在朝廷各部里隶属于“黄门”,地位很高,也很关键。
熔魂匠们习惯性地并排而站,张都监扫视着众人,嘴唇不停嗡动着,好像在数数。
稍顷,他喃喃道:“又少了三个。”
林间心头一震,那正是躺着的人数。
果不其然,不久后张都监身旁的士兵便从房间里拖出来了三条尸袋。
林间心里一紧,盯着尸袋暗忖:本来应该是四条啊!原身也算是命大,能在镇邪司里抗了两年。到底体内阴煞之气太重,铁打的身体挺不住了,最后在睡梦中溘然逝世。
其他熔魂匠却对此漠然无视,仿佛习以为常。
张都监道:“今天的任务很重,估计活儿会很多。不管是天字号的,还是黄字号的都要打起精神。”
镇邪司分成“天,地,玄,黄”四个等级,林间属于玄字第十三号。
丑时与寅时相交那刻是在一天里阴气最盛,也是熔魂匠们工作的时候。
每座熔炉前都贴着熔魂匠的名字,所以很好找。
林间到的时候,范二已经久候多时了。
他是衙门里的捕役,腰间的那柄快刀已经斩杀了不下二十个盗匪。
“这腰刀怕是又沾上邪祟了,我整日里总觉得身子骨很难受。”
范二虽然刀法精湛,但只是武夫不是练气士,一点点阴气就能导致他大病一场。
因为他总来,林间跟他早已相熟,当下点头,接过了腰刀,发现果真重了些。
那是阴魂的重量,他估摸着大概有63克。
取过镇魂锤,将腰刀放在砧子上。
“砰,砰,砰”,伴随着铁锤敲击钢刀的声音,林间可以清晰地听到凄厉的恐怖哀嚎声,三缕阴魂被熊熊燃烧的淬魂炉吸走吞噬。
火星四溅,燎得附近亮如白昼,阴沉的哀鸣声也渐渐消散。
林间感到有些疲累,前世的他很少锻炼,只敲了几锤子就已经大汗淋漓。
看来以后得多加强锻炼了!
喘了几口粗气,肺部才勉强匀息。林间忽然眼前一阵恍惚,火星四射的熔炉上头烟雾迷漫起来,如同团团青云,层层叠叠不断在他眼前分散。
云雾缥缈间,一本书册浮现在他眼前,阴沉的封面上篆写着笔道浓黑的三个大字:“冥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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